维塔：被浪费的粮食从何而来

维塔：被浪费的粮食从何而来

近日，各级纪检监察机关、学校教育和餐饮机构纷纷响应中央“节约粮食、制止浪费”的号召。这番倡议本是以克服“人”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为出发点，细究起来，却也从侧面体现了“物”的过分充裕。据调查测算，在2007年至2008年一年中，当时刚刚富裕起来的国人，仅餐饮浪费的食物蛋白就达800万吨，相当于2.6亿人1年所需的蛋白;浪费的脂肪则达300万吨，相当于1.3亿人1年所需脂肪。那么，要生产多少肉品才够如此挥霍?这些被浪费的食物又从何而来?

事实上，中国传统农业一直是以种植为主、养殖为辅的混合模式，禽畜粪类可以在种植中消解、循环利用。而从上世纪80年代末，集约饲养(也称规模养殖)得到国家政策的大力扶持。鸡、鸭、鱼被视作工业生产进程中可以被“控制”的生产资料(生产商不会想到它们也和人一样，有一颗颗跳动的心脏)。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和实现最大获利，种种生物科技和标准化生产模式被引入其中，并对受制于生产过程的牲畜和养殖工人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更有生态环境破坏和食品营养结构等附属问题，持续挑战着不少比我们更早采用集约饲养的西方国家的环保人士道德底线。

今天的推送是关于一家位于美国佐治亚州的集约饲养鸡工厂。其中的种种魔幻现实景象，也许与我们每日送入口中的廉价肉品息息相关。

工厂鸡的出现

文/菲利普·林伯里，伊莎贝尔·奥克肖特

译/郑襄忆 游卉婷

节选自/《失控的农业》

20世纪70至80年代的美国人开始喜欢吃鸡肉胜过吃红肉，因此鸡肉不曾滞销。经营鸡肉产业的公司数量在90年代减少了，但这并非因为吃白肉的热潮不再，而是因为公司间开始合并，最后只剩下少数几间大公司继续扩增，由旗下的大批契约农民为他们养鸡。不到10年，农场数减半。如今，整个养鸡产业仅由几家公司主导，2006年，在大萧条时成立于亚特兰大的金吉肉品公司(Gold Kist)与朝圣者荣耀公司(Pilgrim’s Pride Corporation)合并，成为全世界最大的鸡肉公司。这些垂直整合的食品巨擘沿用朱厄尔的方法，将把小鸡养大成肉鸡的任务外包给契约农场(contract farming)。

2012年，世界农场动物福利协会委托他人对美国佐治亚州肉鸡企业进行研究，研究结果揭露了这种农业形态的残酷真相——不只对鸡本身残忍，对从事这个产业的农民也是如此。而佐治亚州的养鸡条件和做法，也是世界各地养鸡业最典型的运作方式。

受难的鸡

没有哪种农场动物像鸡这样，被选择性育种到可以快速长成不自然的庞大体形。过去50年来，肉鸡的成长速度快了四倍。如今要让小鸡长到目标体重，根本不需要七周;这个阶段的鸡还很年轻，它们要到大约18周才会进入青春期，开始下蛋。肉鸡飞快的成长速度让农民能大量生产廉价的鸡肉，但鸡为此付出非常大的代价：从腿部问题、心脏病，到一种被生动地称为“翻跳症候群”(flflip-over syndrome，即猝死症候群)的疾病——鸡发病时会突然发狂猛拍翅膀、全身颤抖，然后失去平衡，有时还会伴随咯咯的尖叫声，不到几分钟，鸡就会仰身或侧身一倒两脚朝天，接着死亡。

与其他工厂式农场动物一样，鸡被关在非常拥挤的环境里。报告指出，佐治亚州给一群鸡住的“房子”是15米宽、150米长，而这样的空间内要容纳30000只鸡，每一只鸡拥有的地面空间，照例就是一张标准的打字纸大小而已。

鸡在环境拥挤和过于肥胖的情形下很容易鸡脚变形。对生长快速的鸡品种来说，身体的生长发育跟不上变胖的速度，所以它们走路时非常痛苦，大部分的鸡只有在真的必须进食或喝水时才会走动。在抵达被宰杀那一刻(也就是业者口中“生长周期”的终点)前，它们一生大多就是坐着或瘫着，有些鸡则是身体状况糟到几乎无法走动。

脚的问题只是这种饲养体系引发的健康问题之一，心脏和肺部异常则是另一种，这与鸡的体形有密切关系。每年在佐治亚州，在长到可以宰杀的体重前就死亡的鸡达4200万只，这一点都不奇怪。而且，灯光会(几乎)毫无间断地照射着它们，因为如此一来它们会吃更多，也就长得更快，但这破坏鸡原本身体自然的规律，这已成为另一个主要的福利问题。

可以宰杀的鸡会以人工方式抓到屠宰场去，工人会一次抓7只鸡——一手3只，另一手4只——塞入准备装上货车的笼子里。这段过程其实相当不快，通常工人在黑暗中作业，好让鸡不那么紧张。南方贫困法律中心(Southern Poverty Law center)是一个设于阿拉巴马的民权组织，该中心曾指出，督导人员要工人以一小时抓1000只鸡的惊人速度完成作业。一间屠宰场一天处理的鸡多达20万只，一般来说，鸡抵达屠宰场后，工人会将其从笼子里抓出来，放上输送带，然后铐住鸡的脚，头下脚上地吊起来。它们在被割喉前可能会被电昏，但美国跟欧盟的规定不同，法律并没有规定一定要先把鸡电昏。

鸡场养殖工人

单从福利角度来看，肉鸡饲养的方式就应调整，但鸡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US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2010年的资料，鸡肉处理业是“非致命职业病”得病率最高的产业之一。

借由佐治亚州，人们得以深入了解这产业内47000名从业人员的处境，其中有很大比例是女性和拉丁美洲人。这些工人之中，很多人每天都暴露在危险中，也几乎没有什么权益和保护，尤其是薪资最低的那群工人。抓鸡的工作特别让人不舒服，但这些和鸡肉公司签约，负责抓鸡送至屠宰场的工人，薪资基本上是一车一车算的，这薪水比最低薪资还少。

汤姆·弗里切(Tom Fritzsche)在南方贫困法律中心工作，曾经访问过许多抓鸡的工人。“这些人身上最突出的部分就是双手，”他说，“他们的手比一般人肿上两倍，有些人甚至会避免与人握手，因为那会疼痛不已。有些人因为用力地抓这么多的鸡，多年下来神经受损，出现所谓的‘爪型手’(claw hand)症状。”

抓鸡的工人通常是七到八个组成一组，他们很少有机会跟真正付钱的雇主说到话。这门生意很不可靠。调查指出，只有5%的工人有明确的雇用条件，且往来各座养鸡场时，许多工人都是使用没有执照且不安全的交通工具。这些抓鸡工人中，只有不到15%的人会留存适当的工作记录，以确保雇主依照实际工时支付薪水。

处理厂内的工作主要分成三大类：屠宰、去骨和包装。确切的工作内容：“挂鸡”，也就是在鸡送来时，将它们从笼里抓出来，把它们的脚挂在移动中的环链上;“折翼”——将翅膀扭转或绑成准备切除的姿势;“除翼”——用剪刀将鸡的翅膀从身体上剪下来;还有“去骨”，从死掉的鸡身上切肉下来。此外，处理厂内还有许多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清理作业。

这些工作项目中，“挂鸡”是最可怕的，为了让鸡保持平静，工人会站在硬地上，在几近漆黑的环境中突然抓住鸡脚，把鸡挂在与人肩或头同高的输送带钩子上。工人每分钟最多可以倒挂26只鸡，这过程经常会造成肩颈拉伤。以下是一名工人对自己亲身经历的描述：

我将活生生的鸡挂在输送带上，抓住、拿起、抬高、猛拉， 如此每天持续做好几个小时不休息。只有年轻力壮的男人能做这个工作，但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的上臂会突出来，手部也会僵硬。看看现在的我吧，我才22岁，但我感觉自己像是个老人。

根据官方数据，从事这个工作的工人大概每七名就有一名受伤，这数字比其他私人企业的职业伤害的平均水平高两倍以上。鸡肉产线的工人被迫要跟上快速的输送带，他们的手指、手掌、手腕、手臂和肩膀，一天要重复同样的动作20000甚至30000次;因此，这些工人受到重复性劳损的概率比从事其他工作的工人高出14倍。输送带的速度与公司获利息息相关，因此工人一直有必须愈做愈快的压力，处理厂内充斥一种害怕被雇主报复的可怕氛围。我真希望美式工业肉鸡农业只限于北美境内，但悲哀的是，如今在英国，每五只肉鸡就有四只是用这种方式养殖出来的，现在这种养鸡模式是欧洲的主流，更已扩展至世界各国。

集约饲养的转机

世界农场动物福利协会在2008年的调查中揭露了英国的养鸡工业现状——在一段不甚清晰的影片中，灯光昏暗、看起来像仓库的鸡棚里，数万只鸡挤得像厚重的白色毛毯，它们在烤箱内拥有的空间说不定还比这里大，有些跛着脚走路且了无生气。鸡棚外头的大垃圾桶装满了不满六周的死鸡。我们不清楚这些鸡要送到哪里去，我们唯一肯定的是，就是这种生产系统在为贩卖廉价鸡肉的超级市场提供货源。当时全英国8亿只肉鸡中就有95%是用这种方法饲养的。

后续发展的抗议声浪由名厨休·费恩利-惠廷斯托尔(Hugh Fearnley Whittingstall)和杰米·奥利弗(Jamie Oliver)带头，让养鸡场的肉鸡成为人人关注的重要议题。史无前例地，大量的人开始要求肉鸡福利。到了2010年，尽管经济陷入困境，但仍有近1/4的新鲜鸡肉是来自环境条件较好的农场：放养、有机养殖，或是符合英国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自由食品”(Freedom Food)标准。有些超市积极回应顾客的需求，超市业者森宝利就将旗下所有新鲜鸡肉的贩卖标准提升至新的高福利环境标准，舍弃了媒体戏称的“层架笼鸡”。单单这个承诺就意味着，一年有将近一亿只鸡能有机会过更好的生活，而英国合作社(Co-operative)、马莎百货(Mark & spencer)及维特罗斯(Waitrose)，也都做了类似的承诺。

最近一次的美国之行，我到了佐治亚洲的亚特兰大市中心商场，那里是人权领袖马丁·路德·金的故乡。正好市中心有间名副其实的食物百货中心——全食超市，我走进店内，一排排冷藏架上整齐地摆放了符合动物福利标准的鸡肉商品，包装上有赞扬产品价值的标语——“全心照护饲养”或“来自健康动物的美味肉品”，还有一个黑板，列出超市支持的当地农民名单。其中有几名我认得，这些人是“佐治亚人要放牧鸡” 的组织成员，该组织最近刚揭发了美国养鸡工业的黑暗面。即便在这个全球工业化养鸡的中心，终于也开始出现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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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的农业：廉价肉品的真实代价

[英]菲利普·林伯里、伊莎贝尔·奥克肖特 著

郑襄忆、游卉庭 译

三辉图书·人民日报出版社

本书作者耗时两年多，实地访察全球各地的农业状况，结合大量科学数据，揭露现代集约化农业是如何在“养活全球人口”的美好愿景下，走上了一条损害动物福利、污染地球环境乃至危害人类自身的歧途：

动物们困在狭小的农场里，超越极限地生产肉、蛋、奶，默默消耗了全球一半的抗生素，以致催生抗药性极强的超级细菌;全球1/3的谷物成了农场动物的饲料，却有大量穷人在忍饥挨饿;大型养殖场制造出巨量的排泄物和有毒气体，干净的水和空气成为其周围居民的奢求;发展中国家的农民为购买强效农药和转基因种子，举债甚至破产，最终走上自杀一途……

当前农业是否有更好的运作方式?通过精确的数据与生动的实地调查报告，本书以求实的科学精神和动情的人文关怀，向我们敲响了警钟：倘若不加以反思与改变，农业将成为我们的末日;如何发展农业，与人类的未来、地球的明天息息相关。

三辉书系·地球暗面

“地球暗面”书系的slogan是“我们无法假装一无所知”。如何去回应最遥远、最无权、最无声的人们，是这套书想要提出的问题。从困在新奴隶制中的2700万人、被集约化农业牺牲的弱势农民，到被社会遗弃的群体、性贩卖的受害者，甚至所有遭遇健康不平等的普通人，这套书系的各位作者走遍世界，用令人动容的真实案例、深刻的实地考察报告，使我们直面地球上的阴暗角落，并提供了改变的策略和契机。

已出版

用后即弃的人：全球经济中的新奴隶制〡凯文·贝尔斯(Kevin Bales)

失控的农业：廉价肉品的真实代价〡菲利普·林伯里(Philip Lymbery)，伊莎贝尔·奥克肖特(Isabel Oakeshott)

健康鸿沟：来自不平等世界的挑战〡迈克尔·马尔莫(Michael Marmot)

即将出版

血与大地：现代奴隶制、环境破坏和拯救世界的秘密〡凯文·贝尔斯(Kevin Bales)

维塔：一个社会遗弃空间中的生活〡若昂·比尔(Jo o Biehl)，托本·埃斯科罗德(Torben Eskerod)

按语写作 & 编辑：草尉雨山